去年冬天,朋友阿杰在咖啡馆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给新生儿拟的名字。”‘夜阑’怎么样?夜里安静,适合那小子总在半夜哭的性子。” 他话音刚落,视频那头老家爷爷的吼声就穿透了手机:”夜里黑灯瞎火的,你想让孩子一辈子摸黑走路吗?”
老一辈人对 “夜” 字的警惕,堪比见到半夜亮起的手机屏幕。我翻着阿杰被否决的名单 ——”夜” 字开头的全被红笔打了叉,倒是 “晨”” 光 “”曦” 这类字眼被画了圈。** 这让我想起女儿出生时,外婆特意避开农历七月,说 “鬼月” 生的孩子名字里不能带 “月”。** 可明明李白的 “床前明月光” 里,那 “月” 字多美啊。
查资料才发现,”夜” 字在《说文解字》里本义只是 “日暮”,但后来渐渐裹上了阴翳。古人把白昼比作阳,黑夜比作阴,《黄帝内经》里甚至说 “夜卧早起” 要讲究时辰。我爷爷那辈人更有一套民间算法:名字笔画数逢 “夜”(8 画)易招阴气,这大概和南方潮湿的冬夜总让人关节疼有关。有回在户籍中心,听见工作人员劝一对夫妻:”上次有人非要叫‘夜枭’,谐音‘业消’,第二天就来哭着要改名…”
但翻翻唐诗宋词,”夜” 字分明是文人的心头好。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 的洒脱,杜甫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的壮阔,哪个不是夜?** 现代人怕的不是字,是藏在笔画里的心理暗示。** 就像朋友小敏给女儿取名 “夜葵”,婆婆立刻联想到 “葵花夜里低头”,硬是改成了 “朝阳”。可要我说,夜葵多特别啊 —— 像那些在黑暗中依然追寻光明的生命。
有回陪孩子看《龙猫》,小月和小梅的名字里都带着自然时辰。日本人似乎没那么忌讳 “夜”,作家凑佳苗笔下还有 “夜行” 这样的名字。反观我们,对吉利的执念几乎成了一种集体焦虑。想起某次相亲,对方听到我名字里带 “雪” 字,第一反应竟是 “雪融了不就什么都没了?”—— 你看,连这么诗意的字都能被解读出 “不长久” 的意味。
说到底,名字像件看不见的衣服。我们既怕它太扎眼,又怕它不够闪亮。去年杭州有个新生儿叫 “夜航船”,取自张岱的散文集。孩子父母说:”如果非要联想,夜晚的航船不是更有破晓的期待吗?” 这话让我心头一热。或许某个字被时代冷落,不是因为字本身,而是我们弄丢了理解它的多种可能。
如今再看到黄昏,那个 “夜” 字总让我想起外婆的煤油灯。她当年坚持给我表弟取名 “永昼”,现在那孩子成了常年加班到深夜的程序员 —— 你看,名字哪拗得过命运?如果真要我给建议,大概是:别让对笔画的恐惧,遮住了你看见星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