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 字失宠记:当名字成为时代的镜子
记得 2012 年参加表妹家孩子的满月宴,翻开那本烫金的签名簿时我愣了一下 —— 连续七个 “瑞” 字排着队撞进眼睛:瑞阳、瑞琪、瑞轩、瑞霖… 活像走进了一家名叫 “瑞” 的连锁店。当时还开玩笑说这名单拿去做消消乐肯定能得高分。可前几天翻侄子的幼儿园花名册,突然发现三十多个孩子里竟找不出一个带 “瑞” 的名字。这个曾经霸占起名榜前十的汉字,怎么悄无声息地退场了?
说起来 “瑞” 真是个好字眼。拆开看,”王” 字旁顶着个 “山” 字形,像给美玉加冕,本义就是指玉制的信物。《说文解字》里说 “瑞,以玉为信也”,后来引申为吉祥征兆。我研究过明清时期的族谱,发现 “瑞” 字在士大夫阶层特别吃香 —— 毕竟谁不想自家孩子带着 “王” 的气派和 “玉” 的品格呢?民国时期上海商界闻人虞瑞京、抗战将领孙瑞琨这些名字,现在听着都自带一股端方正气。八十年代它又迎来第二春,我高中班主任就叫李瑞芳,她说当年班里同时有三个 “瑞芳”,老师不得不按体型叫她们 “大瑞”” 小瑞 “和” 胖瑞 “。
但风水轮流转。前阵子帮同事看新生儿名字方案,她丈夫提议 “瑞” 字时,这位 985 硕士突然冒出一句:”太土了吧?听着像我爷爷那辈人。” 这话让我心头一刺。翻翻近五年新生儿姓名报告,”瑞” 字排名已跌出前五十,倒是 “梓”” 辰 “”诺” 这些字异军突起。某次在早教中心听见老师喊 “子睿”,五个孩子同时抬头应声的场面,比当年 “瑞” 字泛滥时还壮观。
这种变化背后藏着套复杂的密码。有次在咖啡馆听见两个年轻妈妈聊天,穿 Lo 裙的那位说:”现在谁还起那种伟光正的名字啊,我要女儿当甜酷 girl,所以叫唐可儿。” 这话点醒了我 ——”瑞” 字承载的集体主义吉祥话,确实和当下追求个性化的育儿哲学格格不入。就像我表姐给她女儿报户口时,民警盯着 “张曌” 这个生僻字直皱眉,表姐却理直气壮:”武则天自造的字多有范儿,总比叫张瑞强吧?”
更深层的是文化审美的代际断层。做过个小实验:让 95 后实习生给 “瑞”” 昊 “”萱” 三个字打分,结果 “瑞” 在 “老气 / 时髦” 维度上得分最低。有个姑娘的吐槽很精辟:”看到瑞字就想到单位领导茶杯上的 ‘ 瑞气千条 ‘,或者小区门口的金色 ‘ 瑞府 ‘ 大字。” 相比之下,”昊” 字有动漫感,”萱” 字带小清新滤镜 —— 起名用字的更迭,本质上是对文化符号的重新编码。
不过最让我感慨的是 2018 年那次田野调查。在山西古村落发现有个叫 “王瑞狗” 的老人家,他咧着缺牙的嘴笑:”生我时爹看见门槛盘着条青蛇,老话说 ‘ 蛇盘兔辈辈富 ‘,可不就是天降祥瑞?狗字贱命好养活。” 这种质朴的命名逻辑,在当代都市已经绝迹。现在父母更担心的是名字会不会被同学起绰号,能不能撑起 LinkedIn 主页的逼格 —— 就像我邻居夫妻为 “瑞” 还是 “Ray” 吵了半个月,最后选了英文名,说 “将来留学简历好看”。
有趣的是,”瑞” 字并非孤例。它的老搭档 “芳”” 英 “”伟” 也在经历相似命运。去年某机构统计显示,00 后名字里 “伟” 字出现频率只有 90 后的三分之一。但吊诡的是,这些 “过气” 字又在网红店名里复活了 ——”瑞幸咖啡”” 芳婆糕团店 “玩的就是反差萌。这让我想起时尚圈的复古风,或许再过二十年,” 瑞 ” 字会像喇叭裤一样杀个回马枪?
最近总想起童书作家郑渊洁的段子:他给儿子起名 “郑亚旗”,女儿叫 “郑亚飞”,理由是 “普通人名字越普通越安全”。这个极端案例反衬出当代父母的命名焦虑:既怕重名沦为爆款,又怕特立独行变成笑话。有次在母婴论坛看到个热帖《求鉴定这个名字土不土》,楼主列出 “瑞安” 后,回帖里 “像化肥品牌”” 建议改 Ryan” 的吐槽盖了上百层 —— 你看,连评判标准都混杂着中西古今的碎片。
或许名字从来都是时代的镜子。魏晋时期 “之” 字盛行(王羲之、顾恺之),展现的是士族对玄学的追捧;建国初 “建国”” 卫东 “的浪潮,记录着集体记忆的烙印。当下” 瑞 ” 字的退场,何尝不是传统吉祥话体系在个体觉醒时代的式微?有回看民国姓名录,周瑞麟、林瑞康这些名字透着中药铺般的沉稳;如今刷朋友圈,沐宸、一诺这些名字更像星巴克菜单 —— 要的就是第一眼的调性。
前两天路过老字号 “瑞蚨祥”,突然发现他们新出的国潮 T 恤把 “瑞” 字设计成了街头涂鸦风格。这个耐人寻味的改造,像极了文化符号在时代夹缝中的生存策略。不知道再过十年,当第一批叫 “瑞” 的孩子成为爷爷奶奶时,这个字会不会带着新的叙事卷土重来?就像我收藏的那枚民国 “瑞” 字银锁,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突然又成了时髦的复古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