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 字起名潮:一场优雅的跟风?》
上周参加朋友孩子的生日会,老师喊了声 “轩轩快来拍照”,结果角落里同时站起三个小男孩。场面一度有些滑稽 —— 家长们面面相觑,孩子们倒是见怪不怪。回家的地铁上,我盯着车厢广告里某教育机构的学员名单数了数:二十个名字里,六个带 “轩”。
这让我想起《说文解字》里对 “轩” 的注解:曲輈藩车。原指古代车前高后低、带帷帐的豪华马车,后来引申为长廊、高窗,甚至代指帝王居所。有意思的是,这个曾经象征阶级的汉字,如今成了平民起名界的 “通货”。某次在图书馆翻《楚辞》,看到 “高轩临碧渚” 的句子时,突然理解了这个字的魅力 —— 既有建筑的稳重,又有飞驰的动感,像把 “低调的奢华” 四个字揉进了一个音节里。
但真正让 “轩” 字破圈的,恐怕是 2000 年后那批古装剧。记得《琅琊榜》热播时,小区里突然多了好几个 “景轩”“逸轩”。有次在咖啡店,听见两位年轻妈妈讨论:“‘浩’字太像工地包工头,‘轩’听着就像会弹钢琴的。” 这话可能有点刻薄,但确实点破了某种社会心理:在学历通胀的时代,名字成了最便捷的 “素质通行证”。我查过近十年新生儿姓名报告,“轩” 字家长中本科以上学历占比高出平均值 17%,这数字或许能说明问题。
不过当某个字被过度开采时,再丰富的矿脉也会贫瘠。表妹去年生孩子时,家族群里为名字吵翻了天。她丈夫坚持要叫 “子轩”,说显得书香门第;丈母娘翻出手机里的《重名查询》小程序,证明这组合在全市撞车三百多次。最后孩子折中叫 “萱”,倒是阴差阳错避开了潮流。说实话,我现在听到 “宇轩”“梓轩” 之类的名字,大脑已经自动调出模板:穿浅色针织衫、学钢琴或围棋、周末辗转于补习班的城市中产小孩 —— 这当然不公平,但标签化本就是泛滥的代价。
有回和做语文老师的同事吐槽这事,她笑着掏出花名册:班上四十人,八个 “轩” 字辈的。最绝的是有对双胞胎叫 “子轩”“子辕”,据说是爷爷翻《考工记》起的,本意是纪念古代车架结构,结果每次点名都像在喊零件库存。“现在的小孩写《我的名字由来》,十个里有七个在编故事。” 她转着红笔说,“其实父母就是觉得顺口又显文化呗。”
这让我想起大学室友李轩的遭遇。每次自我介绍,对方总会补一句 “是车干轩吧?”—— 仿佛默认所有 “轩” 都必须配上注解。后来他干脆在简历名字旁标注 “非车干轩”,反而让人印象深刻。某种程度上,“轩” 字正在经历所有爆款名字的宿命:从惊艳到平庸,最后变成需要被解释的代号。就像满大街的 “网红脸”,再精致也难逃审美疲劳。
翻旧相册时,发现外公那一辈名字里多是 “根”“柱”“兰”,到了我们这代变成 “伟”“强”“静”,现在又迭代成 “轩”“涵”“辰”。每个时代都在用名字投票,投给自以为独特的集体潜意识。最近在公园常看见年轻父母推着婴儿车讨论:“现在‘轩’过时了,听说‘砚’字要火……” 可能再过十年,我们又会在某个亲子餐厅里,听见服务员对着满屋 “砚砚” 们手足无措。
说来惭愧,虽然理性上觉得 “轩” 字已被过度消费,但每次在落日里看见 “轩” 字的本义 —— 那些飞檐翘角的亭台,还是会心动。有次在苏州博物馆,导游指着 “听雨轩” 的匾额说:“古人取名重意境,现在人取名重字义。” 这话在我脑子里盘桓很久。或许我们缺的不是好汉字,而是那份让每个字重新生长的耐心。就像童年记忆里那个叫 “轩” 的邻家男孩,如今想起他,依然觉得这个名字配得上他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白衬衫 —— 尽管现在这件衬衫,可能正穿在某个写字楼里加班的 “张总监” 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