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起名越来越难
会议室空调嗡嗡作响,我盯着投影仪上被客户第三次驳回的命名方案。团队刚提议 “澜渥” 作为新护肤品牌名,取 “波澜壮阔,渥润滋养” 之意,却被市场总监皱眉打断:”拼音首字母是 LW,和竞品撞了,搜索引擎会埋没我们。” 这场景太熟悉了。十年前入行时,我们还在用《说文解字》找灵感,现在得先查商标局数据库和域名注册表。
回家路上,妻子发来消息:”爸说‘承宇’太普通,你妈觉得‘明灏’像言情小说男主。” 这是我们为孩子筛选的第 47 个名字。三个月前,当 B 超显示是个男孩时,我天真地以为职业经验会是优势。直到发现新生儿重名率查询平台上,”沐辰” 在华东地区今年已登记 613 次。
名字早就不是简单的符号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派出所民警曾告诉我,他们最常处理的重名是 “张伟”” 王芳 “。现在的新烦恼是家长要求用生僻字,比如某次我亲眼见到户籍系统崩溃 —— 父母坚持用”𬎆”(读音同” 哲 “),结果出生证打印机识别不了这个 Unicode8.0 新增的汉字。更荒诞的是去年某教育品牌改名案,客户痴迷于” 芃野 “的文艺感,直到我们测试时发现,60% 的目标用户把” 芃 “读成” 凡 “。
数字时代的隐形规则更让人窒息。给科技公司起名时,必须确保.com 域名未被注册,Instagram 账号还没被占用。有个做轻食的客户最终定名 “FOODLOOP”,只因为全平台都能抢到统一 ID。这让我想起上个月和妻子的争吵:她喜欢 “小树” 的英文名 “Arbor”,我立刻条件反射地打开域名查询 ——Arbor.com是家美国建材公司,而 @arbor 在 TikTok 上是个跳街舞的青少年。妻子摔了 iPad:”我们是在养孩子还是注册商标?”
传统命名学正在失效。祖父那辈按族谱 “忠孝传家” 排辈分,到我父亲时流行 “建国”” 卫东 “。现在年轻父母既要避开” 梓轩 “这种爆款,又抗拒不了短视频上的” 网红名风潮 “。有位坚持用” 宥 “字的客户说:” 这个字在 2023 年微博母婴超话出现频率排第七。”我差点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叫孩子” 热搜 “?
真实案例往往比段子更荒诞。某次给白酒品牌命名时,客户要求:”要有帝王气魄,但别像‘茅台’那么土。” 我们提案 “乾御” 被否,理由是 “谐音‘钱欲’太俗”;改成 “天醴” 又遭拒,因为 “醴字左边是‘酉’,属鸡的老板觉得犯冲”。最终定下的 “黔岭” 其实是我在机场广告屏上随便看到的 —— 当时屏显错误变成了 “黔领酒・贵宾专享”。
而给孩子取名的挫败感更具体。某个深夜,我翻着《楚辞》突然眼眶发热。”正则”(出自 “名余曰正则兮”)被岳父嘲笑像老干部;”怀瑾” 被妻子否决:”幼儿园老师会写成‘怀仅’你信不信?” 最讽刺的是,当我提议用祖父名字中的 “谦” 字延续家族传统时,母亲小声提醒:”你堂哥家孩子去年用了这个字……”
我们陷入了命名的完美主义陷阱。既要独特又要顺口,既要文化底蕴又要国际范儿,最好还能暗藏星座运势和五行补缺。有对夫妻客户甚至要求名字笔画数必须符合孩子生辰八字对应的 “天格、地格、人格”—— 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偷偷用了三个不同派别的姓名学软件,算出了三种完全不同的 “吉凶结果”。
或许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给名字赋予了太多超载的期待。当 “子涵” 和 “梓涵” 在幼儿园点名时同时举手,当客户坚持认为好名字能带来 3% 的 GMV 增长,当我在凌晨三点对着 “𬎆” 字查询 unicode 编码时,名字早已从身份标识变成了社会焦虑的投射载体。
最后我们给孩子定名 “既明”,取自 “夜皎皎兮既明”。简单,但至少全家人能读对。提交户籍登记时,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说:”这月第七个‘既明’了。” 我和妻子相视苦笑 —— 你看,连小众名都在内卷。
(突然想到个有趣的现象:现在宠物名字反而比人类名字更有创意。不过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