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清明在山西吕梁一座破败的古庙里，我摸到了那块禁名碑。青石表面沁着阴冷的湿气，指尖划过 “禁用天字” 四个刻痕时，竟被毛刺扎出了血珠。住持说这是光绪年间的物件了，“当年有个童生叫了‘天宝’，县太爷直接把人发配到宁古塔”—— 说这话时，他掸香灰的手抖了抖，香炉里呛人的檀香味混着雨后的土腥气，突然让我打了个喷嚏。

查《说文解字》，“天，颠也，至高无上”，可翻到《周礼・春官》就露了端倪：“凡祀昊天上帝，则掌百官之誓戒”。说白了，“天” 字在官方文书里是帝王专利。光绪十二年修订的《大同府志》里夹着张发黄的判词，记载着某盐商给儿子取名 “天赐”，被举报后以 “僭越” 罪名罚没半数家产。最讽刺的是那孩子后来当了道士，天天写祭天表文，倒算 “专业对口” 了。

（说到祭文，去年在洛阳古墓群考察时，我见过一块唐代幼童的 “天亡” 墓碑。青石上那个 “天” 字刻得比其他字浅三分，像是匠人下凿时犹豫了。同行的考古教授嘟囔了句：“说不定是怕孩子魂儿被这个字压得投不了胎……”）

2018 年谷雨那天的邯郸王村，神婆李凤英盘腿坐在炕上，指甲缝里还粘着给上一家驱邪用的鸡血。“俺们这儿讲究这个咧！” 她吐着瓜子皮，“前年老赵家非要叫‘天佑’，结果娃连发三天高烧 ——” 话音未落，院里传来 “哐当” 一声，原来是她孙子碰倒了晾衣杆。老太太脸色骤变，抄起桃木枝就抽门槛：“看看！这就是乱叫名的报应！”

后来那家人其实还…… 算了，有些事不宜深究。但我在村口小卖部撞见过那孩子，五岁了还挂着长命锁，锁片上刻意用红漆涂掉了原本的 “天” 字轮廓。

2019 年深圳某三甲医院产房里，我亲眼见证了一场命名战争。海归博士夫妇捧着《楚辞》选定 “天行” 时，老家河北的奶奶正攥着孙子的八字狂奔向火车站。算命先生那句 “天字克亲” 的断语，让七十岁老人连夜买了站票 —— 结果在户籍登记处闹得警察都来了。最戏剧的是调解时，民警随口说了句 “我儿子也叫昊天”，老太太当场晕厥，送医后发现是高血压发作。

（现在年轻人哪管这些？真是……）可当我在病房外听见那位奶奶用方言哭诉 “俺们祖坟朝向就是忌天的”，突然理解了她衣柜里为什么总备着件绣北斗七星的红肚兜。

起初我也觉得荒唐。直到在徽州查族谱时，发现连续七代 “天” 字名者平均寿命不足三十岁 —— 当然可能是古代医疗条件差，但那些 “天寿”“天养” 的名字密集出现在殇葬卷，翻页时总让我脊背发凉。最要命的是去年帮朋友孩子起名时，鬼使神差避开了所有带 “天” 的字，事后自己都吓了一跳。

写到这里窗外突然打雷，我犹豫了三秒要不要删掉这个 “天” 字。屏幕右下角弹出新闻：那个叫 “天宇” 的 00 后创业者刚拿到第三轮融资。查遍资料也没搞懂为什么福建某些地区不避讳 “天” 字，但此刻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莫名像极了禁名碑前那柱断香落地时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