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泼了脏水的翡翠:为什么没人再用 “碧” 字取名了

被泼了脏水的翡翠:为什么没人再用 “碧” 字取名了

上周帮表妹整理幼儿园新生名单,忽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 整整两百多个名字里,竟找不出一个带 “碧” 字的孩子。这让我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读书时,班上至少有三个 “碧婷”、两个 “碧瑶”。回家翻箱倒柜找出 1985 年版的《常用名字辞典》,”碧” 字组合赫然排在女名榜前二十。如今这个曾经温润如玉的字,倒像是被时代悄悄藏进了阁楼。
“碧” 字本是个极富诗意的造物。王维笔下 “空山新雨后” 的碧色,李白诗中 “孤帆远影碧空尽” 的澄澈,都让这个字自带一层琉璃般的光晕。我祖母那辈人特别钟爱 “碧” 字,觉得它既比 “翠” 字雅致,又比 “绿” 字含蓄。邻居家那位总是用牛皮纸包桂花糖给我的碧蓉婆婆,名字就是从 “碧玉妆成一树高” 化来的。记得她曾笑着说:”翡翠要带点棉才显真,人名要带点碧才显贵。” 这话现在听来,竟有种古董般的遥远。
但不知从何时起,”碧” 字的釉彩开始剥落。十年前给女儿取名时,我提议 “碧澄” 二字,丈夫突然皱眉:”你不觉得像 ‘ 必沉 ‘ 吗?” 后来发现这种联想并非偶然。2016 年某热播剧里心机女配叫碧池,满屏弹幕都在玩谐音梗;前年某网红翻车事件里,”碧” 字被网友恶意拆解成 “王白勺”。这些碎片化的负面联想,像墨汁滴进清水,渐渐晕染了整个字的意象。去年帮同事筛选婴儿名,她丈夫听到 “碧” 字当场否决:”孩子将来出国,拼音 ‘Bi’ 多难听!”—— 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个发音在汉语拼音里明明那么普通。
现代家长对名字的焦虑,简直能写本《防坑指南》。有位做户籍工作的朋友告诉我,现在父母取名要过五关:先查《康熙字典》看字义,再翻《周易》算笔画,接着用方言读三遍防谐音,最后还要测试拼音缩写会不会被联想成脏话。相比之下,我姑姑当年给双胞胎取名碧山、碧水,理由仅仅是产房窗外有片青山湖。这种取名时的洒脱,在今天看来简直奢侈得惊人。也难怪现在名字越来越像流水线产品 —— 去年某地新生儿 TOP10 名字里,”梓”” 涵 “”萱” 占了七席,这些字就像超市里的预包装食品,安全,但总少了点灶火气。
有次在古董市场见到一枚清末的碧玉簪,摊主说现在年轻人嫌 “碧” 字老气,都改叫 “晴水绿” 了。这话让我突然意识到,字的命运有时比玉还脆弱。我们一边在朋友圈转发 “守护传统文化”,一边又亲手把 “碧” 这样的字推进冷宫。想起作家阿城说过,每个被抛弃的汉字都是摔碎的体温计,水银珠里藏着某个时代的体温。当 “碧” 字从名字里退场,消失的或许不仅是字本身,还有那种敢于用 “碧血丹心”” 碧海青天 ” 给孩子命名的气魄。
当然,字词的流变本就是常态。唐代人避讳 “渊” 字,宋代人嫌弃 “桧” 字,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特殊的文字过敏症。只是当我在幼儿园听见孩子们喊着 “梓萱”” 沐宸 “时,总会想起童年弄堂里,那些带着” 碧 ” 字的阿姨们用吴侬软语互相招呼的声音。那种声音里,藏着未被拼音缩写污染的、完整的汉字之美。
或许再过三十年,”碧” 字会像复古时装一样重新流行?谁知道呢。就像此刻窗外的雨,把新栽的香樟树叶洗出层层碧色,而楼下刚出生的婴儿,正用响亮的哭声宣告着又一个被命名为 “Zixuan” 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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