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帮朋友的孩子起名字,翻了几本取名大全,发现十个名字里有八个带 “王字旁”—— 准确地说,是 “斜玉旁”。朋友一脸期待地问我:“‘瑄’字怎么样?听说现在特别流行。” 我盯着那个笔画复杂的字,突然想起小学班上同时有三个 “瑶” 的尴尬场面。玉字旁的名字,美则美矣,怎么就成了起名界的 “网红爆款”?
说来也怪,中国人对玉的执念能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小时候听历史老师讲 “玉器时代”,还以为古人整天戴着玉佩种地。后来读《说文解字》才知道,现在所谓的 “王字旁”,在甲骨文里其实是串起来的玉片形象。老祖宗把玉和权力、道德绑在一起,什么 “君子比德于玉”“宁为玉碎”,搞得后来但凡带斜玉旁的字,都自带高贵滤镜。记得有次在博物馆看到战国时期的谷纹璧,解说员说这玉璧能换十五座城池,我盯着玻璃柜暗想:要是改名叫 “璧”,身价能不能涨点?
翻翻现在的出生证明,玉字旁的字简直成了起名界的硬通货。前年某地公布新生儿热门名字,“梓涵”“欣怡” 里总少不了 “琳”“琪” 这些字眼。有次在儿童医院听到护士喊 “王瑾萱打疫苗”,候诊区齐刷刷站起三个小姑娘。这种盛况让我想起《红楼梦》里贾宝玉的 “通灵宝玉”,只不过现在人人都是宝二爷 —— 区别是曹雪芹笔下的玉象征宿命,而我们给孩子名字塞玉字旁,大概更像往购物车里加购吉祥物。
我表妹的名字就嵌着个 “琳” 字。当年姑姑翻遍《诗经》,最后在《卫风・淇奥》里找到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觉得不够特别,硬是把 “璧” 换成 “琳” 字,取 “美玉” 之意。结果她上大学时,宿舍里两个 “琳” 一个 “玲”,拿快递都得标注 “605 的河北琳”。这倒让我想起语言学家说的 “符号通货膨胀”:当所有人都用同类意象命名时,原本的珍贵寓意反而被稀释了。就像春节满街的 “福” 字,贴得越多,单个 “福” 字的分量反而越轻。
不过真要较起真来,玉字旁家族里也有些遗珠。去年认识个叫 “珣” 的姑娘,她说父亲特意从《礼记・玉藻》里找的冷僻字,“珣玗琪” 本是东北产的玉石名。这名字倒是避开了重名陷阱,只是每次办银行业务都要教柜员打字,有次急得她直接在柜台前写起了甲骨文。相比之下,明星名字里的玉字旁就讨巧得多。周瑜的 “瑜” 是美玉无瑕,林黛玉的 “黛” 虽不是玉字旁,但那个 “玉” 字直接点题 —— 曹雪芹要是活在当代,估计会被粉丝催着给十二钗全改成 “琬”“瑷”“璎” 之类。
有回在茶楼听见隔壁桌的取名讨论:“玉代表纯洁,女孩子用‘琼’字多好!”“不如‘璇’字特别,我抖音看到说这个字能旺桃花!” 听得我差点被普洱呛到。想起汉代许慎解释 “玉” 字时说的 “石之美者”,现在倒好,美石全堆在名字里,现实生活里连块和田玉把件都买不起。更吊诡的是,明明《说文解字》里斜玉旁的字多与玉石相关,现代人却硬给它们加戏。比如 “玩” 字本义是弄玉,现在谁还记得它和玉的关系?倒是 “玫瑰” 原指美玉,如今变成情人节标配的鲜花,这波跨界比流量明星转型还彻底。
最近迷上翻老户口本,发现曾祖母那辈人名字里少见玉字旁,多是什么 “菊”“兰”“娣”。到了我们这代,班里突然冒出 “珊”“琪”“玮”。现在幼儿园花名册更夸张,一页纸能凑齐 “珠宝展柜”。有次开玩笑问取名的家长:“非要玉字旁的话,考虑过‘珉’字吗?《荀子》里说‘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 对方一脸茫然:“这不是说玉更高级吗?” 我默默咽下了后半句 —— 这句话的本意,其实是批评人们过分看重外表差异。
或许我们对玉字旁的痴迷,就像商场里打着柔光的珠宝柜台,明知是批量生产的工艺,仍会被那份人造的流光蛊惑。下次再遇到朋友纠结取名,我大概会提议:不如去看看良渚博物馆的玉琮王,那四千年前的切割痕迹里,藏着比所有玉字旁名字加起来更厚重的故事。毕竟名字终究是寄寓,与其在笔画里堆砌玉的符号,不如教会孩子读懂 “一片冰心在玉壶” 的澄澈 —— 当然,这话要是说给我姑姑听,她准会反驳:“那你倒是给我想个更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