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 “梦” 字一生
去年帮闺蜜给新生儿起名时,她突然提议:”不如叫 ‘ 梦瑶 ‘ 吧?” 话音未落,她婆婆的眉头就皱成了《周公解梦》的竹简纹路。后来翻遍那孩子的幼儿园花名册 —— 您猜怎么着?整整六十个孩子,带 “梦” 字的只有两个,还都是九十年代生的老师。
说来奇怪,这个在诗词里美得惊人的字,落到户口本上却像烫手山芋。我大学时做过方言调查,发现 “梦” 字在吴语区读作 “mong”,闭口音像突然被捏住的气球,比普通话的 “meng” 更显压抑。语言学家赵元任早说过,名字尾音最好用开口呼 —— 比如 “浩”” 朗 “这类字,念出来透着敞亮。而” 梦 ” 字偏偏拖着条小尾巴,像黄昏时越拉越长的影子。
记得 2018 年在杭州遇到个老命名师,他边盘核桃边跟我说:”‘ 夕 ‘ 字旁的字都不太讨喜。您琢磨琢磨,’ 夜 ” 梦 ” 外 ‘ 这些字,哪个不是阴恻恻的?” 这话虽带迷信,却暗合《说文解字》里的解释:”梦,寐而有觉也。” 睡着时的幻觉,古人觉得不吉利。对比西方倒是有趣,美国有个小众名字 “Dreama”,取自 “dream”(梦),父母觉得浪漫得很。东西方对同一个意象的态度,简直像隔着银河系。
我姨妈是中学语文老师,提起 “梦” 字就撇嘴:”飘得很!你看《红楼梦》,再好不也是场空?” 她给表弟起名时坚持用 “峻” 字,说是有 “山” 字旁踏实。这种务实主义在 90 后父母里更明显 —— 有回在早教中心听见俩妈妈聊天:”现在都流行 ‘ 睿” 轩 ” 昊 ‘,笔画多显得有文化。” 她们手上还拿着《宝宝姓名吉凶预测大全》,封面上烫金的 “五格剖象法” 闪闪发亮。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歌手梦鸽的名字就挺成功,艺名需要些朦胧美,像层纱巾遮着半张脸。还有《庄周梦蝶》的典故,道家觉得这种物我两忘的境界高级得很。前年去徽州古镇,还真遇见个叫 “梦樵” 的茶艺师,他说这名字是爷爷起的,”取 ‘ 梦里不知身是客 ‘ 的意境”。您听听,文化人到底不一样。
查资料时发现个矛盾现象:《楚辞》里 “梦” 出现 28 次,多半是美梦;到唐宋诗词就常与 “惊”” 残 “搭配。这种语义滑坡挺耐人寻味 —— 就像现在的父母,宁可给孩子穿十层纯棉内衣,也不愿套件纱裙,怕不实用。有回采访年轻爸爸,他直言:” 现在补习班报名都抢破头,谁还敢让孩子做梦?”
写到这里,窗外正好有孩子在笑 —— 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呢?说不定二十年后,”梦” 字会像复古潮衫似的突然翻红。毕竟连人工智能都开始做梦了,人类反倒不敢要这个字了,这事儿想想还挺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