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字名的糖衣陷阱

叠字名的糖衣陷阱

上周帮女儿填入学表格,翻看班级名单时愣了一下 ——”萌萌”” 乐乐 “”萱萱” 占了整整三分之一。我抬头环顾教室,恍惚间觉得不是在参加小学家长会,而是误入了某个萌宠幼儿园。点名时老师喊 “糖糖”,三个小姑娘同时回头,场面颇有些荒诞。
这让我想起 2018 年在杭州妇产医院看到的那张命名趋势表。当时护士指着墙上的统计图说:”这两年 ABB 式的名字像传染病一样,十个新生儿里起码六个叫这个。” 她翻着登记册苦笑,”昨天一口气来了五个 ‘ 甜甜 ‘,我们只好按床号叫甜甜一号、甜甜二号。” 你说怪不怪,明明每个家长都觉得自己起的叠字名独一无二。
早先我侄女 “朵朵” 上幼儿园时还挺得意这个名字。有次她仰着小脸解释:”妈妈说像花朵朵开。” 可去年上小学后,她突然吵着要改名。原来班上男生给她起外号叫 “狗朵朵”,说小区里三条贵宾犬都叫这个。这让我想起语言学家说的 “婴儿指向语” 理论 —— 那些 “吃饭饭”” 睡觉觉 ” 的叠词,本质上是用声音糖衣包裹的幼稚化表达。当这种糖衣从哺乳期延续到学籍档案,问题就来了:我们到底在通过名字宠爱孩子,还是在潜意识里拒绝他们长大?
不过说到这个,古代叠字名倒是另一番光景。崔莺莺、关盼盼这些名字放在今天可能被嘲 “网红脸”,但在《西厢记》里却透着珠玉般的清贵。我外婆说老家从前给孩子起贱名是图好养活,但 “狗剩”” 铁蛋 “这类糙名里反而藏着种泼辣的生命力。现在满大街的” 诺诺 “”米米”,精致是精致了,却像超市货架上批量包装的软糖 —— 色彩鲜艳,味道雷同。
有个冷知识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唐宋时期文人用叠字作号是极风雅的事。李白的 “青莲居士” 真要较真起来也该叫 “莲莲” 才对,但古人懂得在亲昵与持重间留白。现在某些幼儿园的 “轩轩”” 睿睿 “,配上姓氏就成了” 张轩轩 “”李睿睿”,活脱脱言情小说里的霸总幼年版。当我翻完那本满是 “甜甜” 的出生证明,突然有点怀念 “张建国” 时代那种横平竖直的郑重。
更吊诡的是商业命名对叠字的掠夺式开采。我家楼下宠物店去年还叫 “球球之家”,今年就改成了 “球球の萌宠乐园”。店主理直气壮:”现在不给名字裹层糖衣,连狗都不爱搭理你。” 这话细想挺可怕 —— 当 “萌萌”” 嘟嘟 “既是网红人名又是爆款奶茶,还是短视频滤镜的默认标签时,所谓的个性化早被异化成流水线作业。我总怀疑这类名字十年后会被集体嫌弃,就像我们如今看” 文革 “时期的” 卫东 “”超英”。
职场可能是叠字名最易露怯的地方。朋友公司去年招了个应届生叫 “伟伟”,简历上看挺正常。直到部门会议上总监点名:”请王伟伟同志发言。” 全场憋笑到内伤 —— 三十岁壮汉被叫 “伟伟”,瞬间气质全无。这背后 —— 至少我认为 —— 有种微妙的补偿心理。当现实越来越硬核,我们就越渴望在名字里存点童趣,却忘了名字终究要跟着主人闯荡成人世界的江湖。
早先给女儿起名时,我也在 “苗苗” 和 “疏桐” 间犹豫过。最终选后者是因为在产科病房听见护士喊:”苗苗妈妈来喂奶!” 结果同时站起来三个产妇。现在女儿偶尔抱怨名字难写,但至少不会和同学撞成连连看。呃,跑题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命名焦虑本质上是时代病的缩影。当我们给新生儿批量安装 “甜味发声器” 时,或许暴露的是整个社会对柔软的过度饥渴。
下次再听到幼儿园老师喊 “乐乐” 时,你会想起那只声音糖衣,还是糖衣下那个终将长大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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